这两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之前,猜测村上春树是否会得奖的声音比较低沉了,可能吵吵了一年两年三年,出不了什么新花样,造势者自己也觉得无聊。村上大叔已经年逾七十,放出来的近照完全是个朴实的日本老头子,头上扎一根带子,就可以扮演日本老电影里那些卖菜的、捕鱼的开、杂货店的老实男人。
村上春树自己也很愿意被认为是个老实人。他一直努力破除人们对作家的刻板印象,也就是作家总是“天天熬夜,去酒吧喝得烂醉,几乎不顾家且有一两种老病,截稿日期临近时才闷在宾馆里披头散发写东西”。这个刻板印象把好几个知名日本和美国作家都扫了进去:菲茨杰拉德和海明威是酒鬼,太宰治患肺结核而且一生都在跟女人纠缠,谷崎润一郎有高血压和肾病。鲁迅自己虽然身子骨不算结实,也讽剌过“秋天薄暮吐半口血两个侍儿扶着恹恹的到阶前去看秋海棠”的才子。
村上自己则是十点睡觉,六点起床,天天跑步,交稿从来不推迟,甚至从来没有过宿醉、便秘、肩膀疼。这样健康的体质和生活态度,体现在他作品的数量和风格上。村上春树唯一文学青年气质(现在应该称为文学老年)的地方,是他对猫的特殊热爱,走到哪里都会看猫、撸猫、写猫、给猫拍照。他对猫的喜欢毫不掩饰,无处不在,不需解释,走遍世界顺便看猫。
《寻找漩涡猫的方法》书封
《寻找漩涡猫的方法》是村上春树1993年到1995年住在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剑桥时写的文章,这些文章1994年秋季到1995年秋季发表在日本月刊《森罗》(SINRA)上。村上说在日本还免不了有各种来往应酬,在外国住着可以实现非常让生活非常单纯而规律——早上工作的时候听古典音乐,下午听摇滚乐,晚餐之前喝一小瓶啤酒,晚上喝一杯伏特加,加冰块和一整个柠檬的汁。午饭吃一大碗生菜沙拉。这样单纯而规律的生活非常适合写长篇小说,所以他写长篇小说时常常住到国外去。
在美国暂时居住,是一种处于旅行和定居之间的状态。这种状态非常适合作家,因为仍然自觉是“外国人”,与居住地保持一定的心理距离;又充分沉浸在当地生活的各种细节中,得以常常与别的地方比较。所以村上春树的这本小书等于把两年的日常生活经历用作家的语言详细记录下来,充满平实质朴的趣味。
村上在书中说之前八年都不停搬家,过着近似流浪的生活,所身无长物。房子是租的,房东本人是建筑师,与村上住在同一所房子里,所以房子收拾得特别好。他提出加多一个洗手间就好了,房东表示没问题,几天以后带着工具上来,把一个壁橱改造成了洗手间。房东也喜欢村上夫妇二人,因为他们永远整齐干净(非常日本)。因为在美国是暂时居住,所以汽车也是租的。租的汽车被偷了,引起无穷的麻烦。车子虽然很快找到,但是早被卸掉了轮子和好些零件,呆在不远处的一个修车库里,静静等待警察和保险公司的手续,过了几个月才回到他身边。即使是村上春树,在这种时候也难免会想“如果在日本会怎么样?”他在日本的朋友回答说:“在日本车子就不会被偷啊。”在暂时居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去别的地方又成了新的“度假”。无论是暑假开车在美国东北部佛蒙特州旅行,还是去牙买加的海滩边游泳吹风。回日本也有了新的观察角度——美国人习惯在夏天度假,最早成为殖民地的东北部夏季气候宜人,所以美国人会在夏天读平时想读却没有时间读的书,在富人的度假地有大量藏书丰富的二手书店。日本夏天难耐的酷暑则令人无法阅读,人们在秋天才进入阅读的状态。美国东北度假胜地的二手书店常常有一个悠闲的看店的女人,和一只懒洋洋的大猫。摸摸猫的头,女人就会告诉你猫的名字。无论在哪里,猫才是村上旅居年代的永恒主题。度假地的猫,剑桥的猫,土耳其的猫,邻居的猫……因为八年不停地搬家,所以村上一直没有养自己的猫。离开日本之前,他把自己养的非常漂亮的十二岁的公波斯猫送了讲谈社的德岛先生,此后一直处于“猫饥饿”状态,看见什么样的猫都想摸摸,哪怕被太太耻笑招惹了没有魅力的猫自己的人气也贬值了。邻居的猫莫里斯,他给取名叫“幸太郎”,满心希望春暖花开的时候会在他家院子里出现,但没能如愿以偿,成了心中的一个结。他甚至怀疑不喜欢猫在自己院子里拉屎的龟毛建筑师房东偷偷把猫毒死埋在什么地方了。后来房东告诉他,幸太郎的主人结了婚,在豪宅区买了房子,把猫也带走了。这个结局安慰了村上,也无意中还了房东本人清白。村上猜想,“幸太郎”从此拥有了豪宅区漂亮的草坪,可以在上面大便。整本书读完以后便会明白:“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书中写到的所有的猫都是漩涡猫。